“大胆奴才,见到贵人娘娘,竟然还不站住行礼?”粉衣女子身后的一个侍婢冲着不远处的两个紫衣女子怒喝道。两个紫衣女子闻声止步,转身跪下身去。
“奴婢冰兰、雪兰参见段贵人。”
原来,这个粉衣女子就是凤池阁的主位娘娘——段铃兰,段贵人。
“大胆婢女,你们竟敢冲撞贵人的名讳。来人,给我教训她们。”刚刚怒喝住冰兰和雪兰的侍婢冷冷地吩咐站在她身后的两个小宫女。
“是。”两个小宫女应了一声,走上前去,扬手就要朝跪着的人的脸上挥去。
“住手。”突然一声断喝,两个小宫女被吓得收回了扬起的手,循声望去,看到来人身穿粉色衣衫,慌忙跪下身去。此时,段铃兰身后的那名侍婢也早已跪在了地上。
“奴婢叩见公主千岁。”三人低声说道。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康忧公主——龙锦。她没有理会这些人,而是径直向段铃兰走去。
“龙锦给段贵人请安。”龙锦来到段铃兰身前,微身一福。
“公主的礼太重了,铃兰实在不敢当。”段铃兰忙上前扶起龙锦。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她有着和那个被三郎心心念念着的玉环相似的体态,倘若这个温情的女子生在盛唐,遇着的是一位懂得珍惜她的男人,她又怎会生出这般冷清的神情?这个本该是有着“淡妆浓抹总相宜”的妖娆女子,而今却只落得个“凤池阁中无颜色”,怎能不叫人心生怜惜?
“哼,看来当真是奴才夺了主子的权啊。”龙锦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冷冷地说道。
听到这句话,段铃兰的脸立时红了起来。她知道,这件事自始至终都被龙锦看到眼里了。
“敢问贵人嫂嫂,不知冰兰、雪兰这两个丫头那里冲撞了您,让您如此动怒呢?”龙锦一脸淡然地问道。
“回禀公主千岁,是这两个丫头冲撞了娘娘的名讳,所以奴婢才……”跪在地上的那个侍婢突然抬起头,试图为她的主子和自己辩解。
“大胆婢女,本宫在和你的主子说话,哪里轮得到你开口?给本宫掌嘴。”龙锦凤眉直立,吓得那两个小宫女汗毛都竖起来了。
“是。”年轻侍婢低声应道,抬手狠狠掴了自己一个嘴巴。
“贵人嫂嫂,如果是因为这两个丫头的名字冲撞了您,龙锦在这里代她们向您赔罪了。”龙锦淡淡地开口道,并向段铃兰稳稳地屈身一福。
“公主何必如此?铃兰实在受不起。夏纹,我们回宫吧。”段铃兰面无表情地看向跪在地上的侍婢。
看着段铃兰离去的方向,龙锦的心里不禁有些说不出的难受。她本不想当面儿给段铃兰难堪的,如果不是为了不让这两个丫头受罪,她宁愿掉头离开,也不想面对像现在这样的结果。段铃兰有她的痛苦,虽然她总是在别人面前显得很淡然,可是她终究还是一个不能掌握自己命运的弱女子,被困在这个空寂的宫院里,日日等候着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却在更多的夜里独自面对一个人的寂寞。龙锦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一个女子都打动不了皇兄的心,又为什么皇兄明明不喜欢这个女子,却仍旧要留她在宫里。
“冰兰,刚才的事是怎么回事?”龙锦转过身,看着刚刚站起身的冰兰,微皱着眉问道。
“回公主,刚才奴婢与雪兰正赶着去坤毓苑,因为走得急,没有看到段贵人从那边走过来,所以……”
“好了,本宫知道了。冰兰,你们以后见了段贵人,远远避开就是了,本宫不想再跟她有正面冲突。”龙锦若有所思地说道。
“是,奴婢记下了。”冰兰垂首道。
“嗯。”龙锦微微点了点头,她的目光再次掠过段铃兰离开的方向。突然,龙锦的目光定在了不远处的地面上。
她缓缓地走过去,弯下腰捡起静静躺在地上的一方锦帕,随意地看了一眼,但只这一看,便勾起了她细细欣赏的欲望。龙锦小心地翻转着锦帕,仔细研究锦帕上面的针脚,她看到在锦帕的右下角绣着一朵极精致的兰花,而在它的左下角和右上角则分别绣着“宁”字和“华”字,锦帕的中央化用了《诗经》中的一句爱情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变成了“执子之手,与子难舍”。
兰花,代表的应该是段铃兰吧?那么“宁”、“华”二字又代表着什么呢?也许是一个人的名字吧,可这个人又会是谁呢?段铃兰能把这个人的名字与自己的“名字”绣在同一方锦帕上,那这个人想必是她至亲至爱的人吧。可是她不是只有一个叫段子奇的弟弟吗?执子之手,与子难舍,段铃兰为什么会绣这句话在锦帕上呢?《诗经》有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而段铃兰的锦帕上…难舍…难道这个人是?龙锦的心猛地一沉,径直朝着段铃兰的寝宫走去。
凤池阁,段铃兰寝宫。
“公主,你……”段铃兰有些惊讶地看着突然出现在凤池阁的龙锦。她向来都没有来过凤池阁,今天怎么会突然来访呢?她们不是才刚碰过面的吗?难不成,她是想为了刚才发生的事情来找她的麻烦?段铃兰满脑子的疑惑。
“你们都退下吧。”龙锦环视了一下段铃兰的寝宫,淡淡地开口道。她这句话自然是说给寝宫里伺候的宫女们说的。
“是,奴婢告退。”段铃兰的贴身侍婢夏纹担忧地看了看自己的主子,见段铃兰点了点头,才应声带着其他宫女一齐退出了寝宫。走到宫门外的时候,夏纹后头朝里面望了一眼,不放心地关上了寝宫的门。
“段贵人,刚才小妹在听竹榭附近捡到了您的一方锦帕,怕您一时找不到而担心,所以就特意送了来。”龙锦将方才捡到的锦帕拿在手里,却没有要把它还给段铃兰的意图。她看似无意地瞟了一眼段铃兰,只见对方早已涨红了脸,低垂的手在微微发抖。
“不知段贵人有没有兴趣向小妹解释一下呢?”龙锦冷冷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女子。
“哦,公主想要从铃兰这里得到怎样的答案呢?”段铃兰十分平静地反问道,神情已不复刚才的紧张。
“段贵人是不是爱着另外一个男人呢?”龙锦幽幽地问道。
“是。”段铃兰的回答很干脆,这倒让龙锦感到有些意外。
“那么,‘宁’、‘华’这两个字该不会是他的名吧?你就这样承认了,难道就不怕因为你的果敢而连累他为你牺牲性命?”龙锦不自觉地改变了对段铃兰的称呼。仅仅是“您”和“你”的差别,就足以表明一个人的立场,说明一个人的心理变化:龙锦的态度正在慢慢地发生着一些细微的变化,她对眼前的这个女子已经不再只是敌视了,她对段铃兰产生了一种本性的好奇,而这种好奇已然超越了她对皇兄龙傲尊严的维护。她一直都觉得段铃兰有她的秘密,却从没想过她对自己的秘密的坦露竟然如此直白,不屑于隐瞒,即使是对一个能够轻易改变她命运的人。也许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想要去隐藏这份感情,即使她一直都清楚地知道挑明这件事情的后果有多严重。只是她忽略了一点:那个她深爱着的男人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而招致杀身之祸。
“公主……”段铃兰的脸色瞬息变得惨白,她突然朝着龙锦跪下身去。惊得龙锦心头一震,条件反射般地伸出手去,试图拉段铃兰起身。
“公主,铃兰求求您,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皇上好吗?铃兰知道,身为皇上的妃嫔,心里面想着另外一个男人就是该死,铃兰一人死不足惜,但铃兰求求您,别把那个人的名字告诉皇上,也求您放过铃兰的家人,他们真的都是无心欺君的。这一切都是铃兰一个人的错,求求公主放过他们,铃兰会一辈子都感念您的恩德的,来生必定结草衔环以答谢您的眷顾。”段铃兰不住地叩头。
“段贵人,你这是做什么?若是让宫里的宫女太监瞧见了,岂不让人笑话?”龙锦心生不忍,慌忙双手扶起段铃兰。
“公主……”
“段贵人,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要遣开所有的宫女太监而单独向你问这件事。我不想让皇兄陷入不堪的境地,更不想看到任何人为了今天的事情丢了性命。可是你应该知道,女人一旦入了宫,就该断了一切不可能的念头,免得白白让自己的亲人为自己而受到牵连。”龙锦扶起段铃兰,淡然地说道。
“公主的提醒铃兰记下了。”段铃兰低声说道。
“那小妹就不打扰了,贵人嫂嫂,请你记住你的承诺。在这里,任何一个错误的决定都将让你付出很沉重的代价,也许还不止你一个人,想想你的家人吧,别让他们死后连块儿墓地都没有。”龙锦刻意加重了“嫂嫂”两个字的语调,她想提醒段铃兰,这里是皇宫,她既然已经进来了,就再也没有了想念另外一个男人的权利;她更想提醒段铃兰,在这高墙深院内,无谓的相思也仅仅是徒增忧愁而已。
从凤池阁走出来,龙锦有些神色恍惚。就在刚才,她竟然对背叛了皇兄龙傲的女子心生了同情,甚至于这种同情竟然超越了她对皇族威严的维护感。曾经,她一直以为是这个女子的“无德无才”招致了皇兄对她的厌恶;可就在刚才,她彻底否定了这个在她的脑海中生成已久的想法:段铃兰的勇气和她对所亲、所爱之人的拼力维护,都让龙锦深深为之震撼。在爱情面前,段铃兰只是一个女子,芸芸众生中再普通不过的女子,她只是爱了自己相爱的男人,这并不是她的错,不是吗?如果不是皇兄这次的选妃阻隔了她与所爱之人的距离,也许她已经和自己所爱的人在无微国的某个角落里,细数着一份属于她自己的幸福了。
从段铃兰的身上,龙锦仿佛看到了她自己的影子。她想起了那个落第书生,想起了他拂袖而去时的气愤的神情。龙锦不知道那个叫“安諠”的男子是在何时进驻到了她的心里,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这个时候想起他,她只知道是那个人无端勾起了她再次出宫的欲望。
听竹榭。
“公主,国舅爷进宫了,正在叶贵人宫里呢,所以叶贵人说她不能来了。”冰兰轻声回道。
“哦,叶风进宫了?”龙锦有些惊讶。
“是。”
“嗯,那我们去绮华宫吧。”龙锦点了点头,淡淡地说道。她站起身向亭外走去,冰兰和雪兰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一路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