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歌哭的抽抽嗒嗒,根本没有注意外面的动静。
她像条不会动的鱼一样趴在桌子上,及腰的长发散落在周身,像是黑色的海草。
疼痛一如这漫生的杂草,在她周身无尽的漫延着。
恍若凌迟一般,一刀一刀割着她脆弱的心。
刚才霍建亭的话,她一字不落的听了进去。
听进去又怎么样?
又能改变些什么?
霍建声给她的时间,只剩下二十分钟了。
从这里到帝皇酒店,也不过就十分钟的路程。
她和霍建亭之间,不过就只剩下这十分钟而已。
她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抱紧膝盖。
仰望天花板。
爱情是用来缅怀的…
霍建亭,我爱你。
因为爱你,所以,我更加希望你幸福。
只有你幸福,我的心才会是甜的。
她伸出手,掏出口袋里霍建声给的那枚戒指,扔掉红色的丝绒盒子。
套在手上。
鸽子蛋大小的钻石,在稀微的灯光下,闪动着耀眼的光芒。
下一刻,有细微的脚步声传过来。
嗒…
一下一下,敲在她的耳膜上。
仿佛是越过了千山万水一般,沉重而冗长。
“清歌…”
顾清歌显然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自己眼前。
隐在夜色里的脸,有一滴晶莹的泪珠滑落……
垂眸掩盖掉自己的哀伤,再抬眸时,连泪痕都看不出来。
她笑的宛若一朵芙蓉花。
“你…怎么来了?”
她伸出手,悄悄拭掉那滴眼泪,尽量伪装的平静无波。
霍建亭一步一步走向她。
那个蜷缩在黑暗中孤伶伶的瘦小的身影,此时看上去,是那么的耀眼。
你是我的星光。
哪怕在没有光亮的黑暗里,我依然能够将你看得清楚。
“刚才我叫你,你为什么不答应?”
他的言语很温和,没有丝毫生气的迹象。
其实,他一直怀疑顾清歌就躲在下面的课桌里。
夜色太暗,他看不通透。
又实在想不出别的顾清歌会去的地方。
所以,他走出去,躲在门外,只是为了确定那个女人是不是在这里。
很显然,结果没有让他失望。
带着一身夜雨,他重新又走回来。
最害怕看见的人就在咫尺,就算再害怕,也要佯装坚强。
因为,她不愿意他看见她的眼泪。
不愿意他看见她的哀伤。
因为在地上蜷得久了,她的腿有些麻木。
膝关节那里还带着隐隐的疼痛,可她已然无法顾及。
有些踉跄的站起来,走向霍建亭所在的方向,把最美好的笑容展现给他。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因为身上带着雨的缘故,走近她的时候,她明显感觉到有寒意袭来。
不自觉的打个寒颤。
这个男人,在雨中跑了多久?
他身上传来的凉意一如她现在心上的凉意。
他来了又如何?
又能改变些什么?
霍建亭的发梢还带着晶莹的水滴,幽幽暗暗的灯光照在晶莹剔透的水滴上,多像天上会眨眼的星星。
可惜,今夜没有星星。
有的只是伤心的雨。
他趋步向前,靠近她,握住她冰冷的手。
“找了很多地方,都没有找到你,我想,也许你会来这里…”
一边替她肯手,一边又垂下头去看她泛着白的手。
“手怎么这么凉?”
刚刚逼回去的眼泪又一次涌到眼眶里。
她用力抽回自己的手。
“霍建亭,我不想再见到你…”
“麻烦…”
“请你离我远一点…”
“可以吗?”
她不知道这句话是怎么说出来的,只知道伤心伤肝伤脾伤肺的痛。
到处都是疼的,到处都是空的。
这具身体,早就不再听她的使唤。
连连后退,若不是扶住了身后的课桌,只怕她早就狼狈的摔倒在地上了。
霍建亭皱眉。
心心念念惦记着的女人。
此时此刻,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老婆,以前的事,都是我不好…”
“就这么让它过去,好不好?”
“我会用我的余生尽我所能来对你好…”
他以为顾清歌在为以前的事生气,压低了自己,向她道歉。
顾清歌生气,自然有她的道理。
以前种种,是他负顾清歌在先,怨不得顾清歌生气。
要打要骂都好,只要她解气就好。
顾清歌只觉得胸口越发的痛起来。
痛得缩成一团的心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痉/挛的更加厉害了,连皮带肉的扯着伤口,生生要撕下一块肉来。
不要再对我说这样的话…
不要再对我念念不忘…
不要让我再动摇我的决定…
喉间痛的厉害,挤不出声音来,她只好张大了嘴巴,用力呼吸。
似乎每呼吸一下,心上的痛就会随着呼出来的气淡化一些。
“霍建亭,你不要再苦苦纠缠了,好不好?”
“我对你的爱,早就在你对我的伤害中消弭殆尽了…”
“我现在,一点也不爱你…”
“一点也不…”
最后几个字从嗓子眼儿里滑出来的时候,喉咙仿佛被割伤了一般的疼。
明明灭灭的光影里,看不清霍建亭的脸。
只能感觉到他无声的颤抖。
他站在距离她不过一米远的地方,整个身体都在颤抖着。
如风中的落叶一般。
强悍如霍建亭,几时有过这样的表情?
赤目如血。
眸底的哀伤化为戾血,紧紧盯着那个快要站不住的女人。
“你不爱我了?”
他的声音很轻。
轻得就像是这屋外的风。
却一字一字那么清晰的落在顾清歌的心上。
仿佛有人正拿着烧的通红的烙铁,一下接一下的灼烧着她的心脏。
炭化成灰。
顾清歌咬着下唇,唇瓣上已然有红色的血珠浸出来,沾在洁白的牙齿上。
红白相间。
阴森森的透着寒意。
“嗯…”
轻轻一个字,却已花光她所有力气。
自此一别,再相见便是陌路人。
以后,是不是连见你一面都是奢望?
压在心底沉重的大石,已然变得有千万斤重,沉在她胸口上,那么痛…
那么重…
下一秒,她落进一个怀抱里。
湿冷的寒气随着那个拥抱沾染到她身上,冰凉冰凉。
心仿佛被人掏空了。
只剩下一个黑洞洞的大口子。
冰冷的风呼呼往里灌着,疼得她眼睛发涨。
仿佛要把她揉进他身体里一般,抱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老婆…”
“别离开我…”
“别走,陪着我…”
“看不见你的时候,我的心…”
“会疼…”
“很疼…”
他握住顾清歌的手,辗转放在自己的胸口,重重压在心脏那个位置。
“老婆,你摸摸它…”
“它好疼…”
虽然他不知道霍建声到底跟顾清歌说了些什么,但是有一点他看得出来。
顾清歌不开心。
离十二点只剩下十几分钟,只要把她留下来,忍过这十几分钟,是不是一切都解决了?
顾清歌的眼泪掉下来。
拥抱是这世界上最奇妙的东西。
它让两颗心的距离贴到最近,却看不到彼此的脸。
温热的眼泪落在他湿嗒嗒的外套上,泛着莹莹的光。
霍建亭,这一切,都太晚了…
我不能只顾自己,而置顾家于不顾…
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落魄至此…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结束掉这场纷乱,让一切回归平静。
已经答应了霍建声的要求,我便不会再反悔。
只要你们能过得好好的,我怎么样都无所谓。
她挣扎着,想要推开霍建亭。
他却抱的更紧。
“清歌,不要推开我…”
“我不知道霍建声做了些什么,我只知道,我不能失去你…”
明明是那么肉麻的情话,这个时候却那么流畅的说出来,竟然一点难为情的意思都没有。
连霍建亭也不知道怎么那么流利的就说了出来。
泪流成了河。
意识却是清醒的。
不过是贪恋这一个拥抱而已。
顾清歌还是推开了霍建亭。
不忍看他失望的眼,她只好将视线移向别处。
“霍建亭,你那么大少爷脾气,又那么欺负我,你叫我怎么爱你?”
“说是结婚,到现在不仅戒指没有,连结婚证也没有,这结的叫哪门子的婚?”
越是难过,就越是口不择言。
用最犀利的语言伤害着她最爱的男人。
霍建亭,不是我不爱你。
而我无法再爱你…
如果可以,请允许我在某个角落里,以我的方式继续爱你…
这是霍建亭第一次看到强势的顾清歌。
倔强的脸,坚定的眼神,毅然的表情。
他突然想起口袋里的戒指。
拿出来,单膝跪在她身前,把戒指高高举起来,推到她跟前。
“清歌,接受这个戒指,继续留在我身边,可以吗?”
他说的那样卑颜曲膝,小心翼翼,生怕惹她不高兴。
霍建亭的戒指没有钻,幽幽的夜色下,一点光泽感都没的折射出来。
相比她手上的鸽子蛋儿,逊色好多。
但这一刻,顾清歌的心却是欣喜的。
高兴的。
没有人看到她眼中闪烁着的激动的光芒。
下一秒,看到钻石闪耀的光芒时,她的心跌落谷底。
霍建声…
顾清璃、林芳杏和霍天齐的病容在她眼前一一闪过。
那枚戒指,是霍建亭用卖血的钱换来的…
心如刀绞。
却还是硬气的拿起戒指,奋力扔向远处。
“霍建亭,你看清楚了,这是霍建声给我的戒指…”
她硬起心肠,把那枚戒指递到霍建亭眼前。
“看到了吗?”
“这就是你和霍建声的差距…”
“也是我为什么不愿意再和你在一起的原因…”
“看看你那寒酸的戒指,跟霍建声怎么比?”
下唇被咬出来的血浸进嘴里,苦涩…
霍建亭睁大了眼睛望着顾清歌。
这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顾清歌。
很快,他的嘴角闪过一丝戾色。
“顾清歌,我把一颗真心捧出来,捧到你跟前,任你践踏…”
“这样,你是不是特别有成就感?”
“如果你的目的只是想羞辱我…”
“那么,你达到了…”
“全世界,你是唯一一个这么伤害霍建亭的女人!”
他起身,扔掉手中的戒指盒子,毅然离开。
盒子在地上蹦蹦跳跳,然后限入黑暗里。
他甩身经过时,身上冰凉的雨丝落在顾清歌的脸上。
已经分不清是泪还是雨。
霍建亭一离开,强大的压抑感立刻得到释放。
脆鱼样若。顾清歌瘫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失声痛哭。
霍建亭…
对不起…
对不起…
伤心的不只是你一个人。
顾清歌永远是那个在地狱里陪着你伤心的人。
但愿被我伤过一次心以后,你会忘记我…
不再记得那个叫顾清歌的女人…
听着霍建亭愤怒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一切又化为安静,她才有勇气从地上爬起来。
跪在地上,四处寻找着那枚戒指。
这枚戒指,这一生,她都不会忘记。
那个男人,那样伤害自己的身体,为的,就是给她买一个戒指。
找了很久,她才找到那枚戒指,坐在空无一人的演讲室里。
她终于有勇气放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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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离开学校,霍建亭就平静了下来。
站在一棵没有叶子的树下,他重重拍打着那棵树。
顾清歌,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你要这样的对我?
说到底,你还是喜欢钱,是不是?
顾清歌,既然今天你选择和霍建声在一起,那日后,也就别怪我不客气!
愤怒到极点的霍建亭大步流星离开这个地方。
他把悲伤压抑在心底。
这一生,他都会记得今天这个日子。
他把一颗心捧到那个女人面前,亲眼看着她踩碎它。
踩碎他的骄傲。
踩碎他的自尊。
雨依旧沥沥的下着,似乎比先前还要大一些。
密密匝匝的雨点落在脸上,脖子里,那么凉。
那么疼。
心上仿佛被什么东西挖出来一个大口子,呼呼的往里头灌着风。
疼得他眼睛发涨。
顾清歌趴在地上,哭到肝肠寸断。
却没有一个人理会她。
霍建亭的表白那样动听,可是她的心,为什么那么难过?
隐约有汽车轮子辗过湿泞的地,带着藕断丝连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里。
下一秒,一双纯黑色的手工皮鞋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霍建声神气十足的出现在演讲室里。
一身墨色的风衣,光鲜的衣着,居高临下,俯视狼狈不堪的顾清歌。
“清歌,不是说好十二点整的吗?”
“为什么要我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