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李世民没有抬头。
    “来了！”李沐随口应道。
    “你殚精竭虑地谋取朕的天下，终于如愿以偿了。”
    “陛下错了。是皇祖父建立的大唐，先父是太子，这天下本不属于你，是你用不正当的手段得到的，如今物归原主罢了。”
    “横竖都是你有理，朕愿赌服输就是。”
    “承让，承让。”
    承让？！
    这话让李世民“霍”地抬头，却接不下话去，心里有种难言的郁闷。
    此时，壶中的水已烧开，李世民趁机回头，伸手欲去提壶，以此掩盖脸上的尴尬。
    却被李沐抢先一步上前，提了起来。
    李沐在李世民面前的杯中注入开水，一股清香溢出。
    令人心旷神怡。
    “坐吧。”李世民指指他对面的凳子道。
    “谢陛下。”
    李沐坐下，李世民接过李沐手中的水壶，将面前的另一个杯子注满。
    轻轻推到李沐面前，“这是朕赐你的。”
    赐？呵呵。
    “谢陛下。”李沐不以为意，端起来凑到嘴边，轻轻一吹，然后就唇欲喝。
    “你就不怕，朕在杯中下毒啊？”李世民随意地问道，眼睛没有看李沐。
    李沐顿住，突然哂然一笑，将杯子递了过去，“要不，陛下先喝？”
    李世民看了李沐一眼，还真接过李沐的茶杯喝了一小口，又递还给李沐。
    李沐却没有接，而是取过了李世民的那一杯，轻轻地啜了一口。
    “好茶。”李沐赞道。
    “这是陈茶，去年江南茶坊进贡的，今年的，怕还未到采摘的季节。”李世民随意地说道。
    “陛下今日召臣来，是想和臣聊聊茶道？”李沐微笑着问道。
    李世民没有理会李沐的问题，而是放下茶杯，眼睛看着别处，道：“朕一直在想，朕究竟做错了什么？会令朝中文武皆背弃了朕。又或者你有什么魔力妖术，能让朕的肱股之臣纷纷投效？更想不明白，朕的亲生儿子，都一个个地背弃朕，朕扪心自问，对皇子公主们，从来都是关爱有加，朕真想不明白啊。”
    李沐想了想道：“臣没有什么魔力，陛下之所以被背弃，并非是陛下现在做错了什么，而是曾经做错了什么？”
    “你是说朕发动玄武门宫变？”
    “对。”
    “可他们在朕登基之后，一样对朕对大唐忠心耿耿啊。而且，皇子们也与玄武门之事并无关连。”
    “那是他们没得选择，正如皇祖父一样，没有选择。”
    “你是说，你的出现让他们有了选择？”
    “对。他们在臣的身上看到了他们所看到的和想得到的，这才是他们舍弃陛下，选择臣，真正的原因。”
    “太上皇也是？”
    “对。”
    “荒谬！当时你只是一个稚童，有何能为让朕的肱股效忠于你？”
    “并不荒谬！我的身份加上太上皇的遗诏，足以让他们拥有大义。”
    “你的身份？无非是建成遗腹子罢了，至于太上皇遗诏，那根本是个笑话，当时太上皇手中并无实权，他的旨意又有何实际作用？”
    “有没有用，在于人心。陛下行不仁不义之事，使得天怒人怨，但太上皇也没得选择，只能选你继承皇位，朝野之间没得选择，只能屈从于你的淫威之下，可陛下不要忘记了，人在做，天在看，罪恶并非在之后做几件好事装装样子，就要洗刷掉的。”
    “而我的出现，让太上皇有了选择的余地，也让朝野间有了选择的余地。更重要的是，我代表着正义。”
    李世民的眼中透出一丝冷意，“正义？你未免太看得起你自己吧？”
    “陛下误会了，并非我自封正义。自古以来，中原百姓就传承圣贤之道，讲究得是礼义廉耻、孝悌忠信，陛下弑兄杀弟逼父屠侄，这等恶行，完全颠覆、悖逆了圣贤之道，天下臣民敢怒不敢言，他们面上恭顺，可心中皆有一杆秤。我的出现，在天下臣民心中，就是正义，在他们心中，只有将我扶上皇位，方才是拨乱反正，方才叫天理昭昭，方才印证了善恶有报。”
    “正义偶尔迟到，却不会缺席。陛下，你可明白，大唐由你以天子之尊，给天下子民树立了一个何其恶劣的榜样，你还能去强求天下子民谨守礼义廉耻、孝悌忠信吗？李承乾、李泰、李祐之死，就说明了种瓜得瓜，种豆得豆。都道君以此始，必以此终。”
    李世民的眼睛里快要喷出火来了，他双手颤抖着，“放肆，朕今日不是来听你说教的。”
    面对着这个即将过气的皇帝。
    这是一只已经被拔去了牙齿的老虎。
    李沐反而变得坦然，他甚至不去理会李世民的愤怒，只是取杯茶饮。
    李世民更加愤怒，“你就不怕朕一声令下，你人头落地吗？就算你在城外有数十万大军，可这宫城之中，还是朕的天下。”
    李沐放下杯子，双手一摊，“陛下如果愿意，不妨一试。不过依我看来，陛下不会这么做，也不敢这么做。”
    “朕有何不敢？”
    “正如陛下说的，臣城外有数十万大军。陛下应该知道，臣已经不是八年前的稚童了，那时陛下杀臣，可以说如同捏死一只蚂蚁。可如今，臣若死了，城外大军必乱，不说别的，就说神机、神策两卫吧，十一万将士的怒火，足够将整个长安城毁灭。这其中，当然也包括宫城，有整个宗室和整个大唐为臣陪葬，臣虽死无憾。”
    “你……你敢威胁朕？”
    “陛下若要做如此想，臣不反对。”
    李世民恶狠狠地瞪了李沐一会，突然深吸一口气道：“你想激怒朕，让朕杀了你？朕不上你当。”
    这就太好笑了，李沐怎么可能想激怒李世民？
    让他破罐子破摔，真杀了自己，引得天下大乱？
    自己辛辛苦苦得到的桃子让别人摘，为他人作嫁衣？
    李沐突然有种莫名的难受，他突然明白了李世民说这话的心境。
    英雄末路，总得让自己留点体面。
    哪怕是已经过气的皇帝，那也是皇帝不是？
    所以，李沐不以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