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斜下，为外界的沙海披上了一层红妆。
    林四和若若并肩沿着石阶向下一级级行去，沿途不断有刺客默默低下头，对两人微微欠身行礼。
    无论如何，林四门主的身份都是得到了四大天境的承认，这也是他本就该享受到的‘礼遇’。
    这里的刺客多半都是天赋较高，同时也是对十方楼最为忠诚的一批人。
    虽然这里人人都能看得出林四这个门主只是傀儡，但能生活在这里的人，无论老少，都有一个显著的特点。
    那就是都远比外界其他同龄人要老于世情，否则他们早死了。
    作为一名经历了无数凶险才活到现在的刺客，他们知道该怎样才能尽量活得更久。他们很少会冲动，更不会逞一时之快去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虽说天才多半都有傲气，但在这里，类似红发阿修那样的人，终归是少数中的少数。
    距离林四登上门主之位已经过去半个月，这半个月以来，整座十方楼忙碌不休的运转着。每天都有人从这里匆匆进出，林四知道这些人都带着任务。
    而这里，还只是总部而已。其余八个分部，应该也是同样的光景。
    整个大陆，现在恐怕都热闹起来了吧？不光是因为十方楼，更因为大陆中心那几国之间的大战！
    林四所要做的，就是在一些卷宗上盖印鉴，但他却非傻子。到现在，他早就从那一份份任务当中，看出许多苗头了。
    无论游魂还是残涅恐怕都想不到，凭借着这些任务卷宗，林四不光看出了参战各方是哪几国，还能看出战局的演变过程。
    从神炎方面要刺杀的将领所在的方位，他就能推断出龙燕哪些地方已经沦陷。他甚至能画出一条横亘龙燕的当前对峙战线出来，尽管，不是十分精确。
    从乌夏方面要刺杀的频度和分部位置，他就能看得出乌夏最初的突袭优势已经用尽，现在他们和东煌已经陷入僵持。只不过，僵持的那条线已经接近东煌国都东首城了。
    从赤楼方面的刺杀中心由沉海渐渐转向紫星，他能看得出，沉海快要被灭掉了。
    他现在每天活动的范围，已经不再局限于那个房间，而是可以随意在这方圆十里的总部内行走。
    这自然，依旧算是困于一隅，但他能得到的关于大战的情报，恐怕比外面许多人还多。
    他对这场大战并无太多想法，他甚至不想被卷入这场大战，只要安安静静留在月国就好。
    但某种本能却是推动着他，让他不由自主的去探究着其中的一切。
    那些在游魂等人看来只是一份份简单的刺杀资料，而在他眼中，却全部变成了一幅幅波澜壮阔的战争画面。
    十方楼的任务并不能保证都成功，尤其这大战期间，许多目标都处在大军之中，更是增添了无数倍的刺杀难度。
    两军交战时，刺杀敌军主将谋臣这种事情，历来也算是屡见不鲜了。故而被刺杀的目标多半早就有了防备之心。
    几乎有六成以上的任务都会以失败告终。为此，十方楼也折损了不少人手。
    他只能暗暗感叹，十方楼这些人，真的是一群疯子。
    如果不是意外被传送到这里，那现在他们上陵三鬼恐怕也已经成为十方楼重要刺杀目标。
    在遍寻不着他们三人之后，神炎人以及无极殿的人已经开始找上十方楼这个最专业的追杀组织了。
    只是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相关的任务卷宗最终呈在了林四面前，而残涅和胖总管等人对此只是付之一笑而已。
    林四只能感到很是荒唐。没想到，自己被送入虎口，也算是变相得到了‘保护’。
    “这里的景色美吗？”身边忽然传来若若的声音。
    林四扯了扯嘴角：“美什么？每天都是千篇一律的黄沙。”
    “你看起来心事重重，又想离开这里了吗？”若若的思维似乎很是跳脱。
    林四伸了个懒腰，却并没有否认她的话。
    “没错，我想离开这里，这里太闷。”
    “但他们短时间内不可能会让你离开。”
    “是的……”林四知道，自己即便想要离开这里，也要等到一切都重新走上正轨。
    现在，算是十方楼最为忙碌的时期。
    不光残涅在外执行着任务，就连邪骨和游魂也没有留下。
    只是，他依旧无法杀出去，因为这里还有胖总管和数千刺客。
    而且，也没有必要了。
    他们三人的根底已经被十方楼查得一清二楚，即便逃出去，也不会有安宁的时候，更何况他不能不为月国那些认识的人着想。
    等到一切都慢下来再说吧……
    “这里的人，似乎对你的敬畏比对我更甚。”他斜了一眼身边的黑裙少女。
    这段时间，她几乎算是成了自己的‘专属女仆’。无论是处理卷宗，翻看资料，生活起居还是现在的外出散步，几乎都少不了她的影子。
    这自然是四大天境安排的，他们不可能放任自己脱离掌控。
    若若，应该算是他们正大光明放在自己身边的一个‘间谍’吧？
    只是，对这个间谍，他却有些看不懂。
    他自己虽然的确是刺王，但他毕竟失去了太多关于十方楼的记忆。
    平心而论，他即便再会掩饰，也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些‘破绽’。而若若是那么的聪明，许多东西根本就瞒不过她。
    如果可以，林四真的很想灭了她的口。
    但另一方面，他又发现她似乎什么都没有对那四大天境透露。
    身边的少女随手拨弄了一下侧面的发丝，无论从哪方面看，她都不像一个杀人如麻的刺客。
    “怎么会呢？你可是门主大人啊。”她咯咯娇笑起来。
    无论神态表情还是眼神，都显得那般的天真烂漫……
    哪怕明知道她是个危险人物，却依旧会不知不觉沦入她营造出来的表相之中，下意识的去迫使自己相信她，亲近她。
    林四轻轻摇了摇头，似是要将这些多余的念头抛出脑外。
    “不，他们对我，是流于表面的尊重。对你，是发自内心的畏惧。只是却没有……”
    他顿了顿，似乎在考虑着该怎么措辞。
    “没有贪婪与占有？”若若低低笑道。
    “是吧……”林四很意外她能这么坦然的说出这一点。
    十方楼固然不止若若一个女刺客，只是人数极少。而长得像若若这样漂亮的，就更是凤毛麟角了。
    这里就像一个封闭的空间，虽然那些刺客会经常外出执行任务，但大部分时间还是会留在这里。
    尤其是总务堂与刑堂的人。
    若若会成为他们的某种幻想对象，一点都不奇怪。
    若若的实力很强，如果不是因为林四的印力太特殊，神识细线能在暗属性中‘看’到东西，等同于天然克制她，也许他想要击败她至少要拖到三四百招之后。
    同为破境中期，她这份实力，已经远远凌驾于圣山之战时夜秋水和项跋等人之上了。
    但在十方楼，却还不够看。
    除去那四大天境，光是这总部内，破境之上的刺客就不下百人。
    就连林慕聂三人，在这里都会感受到沉重的压力，更何况是若若？
    她是一年多以前才随同残涅一起来到这里的，那时候，应该算是个不折不扣的新人。
    她的师傅是残涅，碍于她师傅的威势，周围人自然不敢对她做什么。但残涅也不可能管得了这些人的目光和表情，更管不了他们的内心。
    无论如何，面对这样一个我见犹怜的少女，哪怕明知她实力很强，也不应该露出发自内心的畏惧甚至是躲避。
    若若轻声笑了笑：“来到这里的第一天，确实像你说的那样。许多人看着我的目光，就像能直接穿透衣物。”
    “然后呢？”
    “然后我挖了其中一个人的眼珠。”她望着山下依旧在忙碌着的人群淡淡道。
    “呃，有你师傅残涅罩着，还有人敢招惹你？那人真是找死啊。”林四咋舌不已。
    他明白，若若那是在立威，让别人不敢再挑衅她。
    反正这总部的刺客，放在外面没有一个不是该死的十恶不赦之徒，林四并没有对她这残忍手段感到难以接受。
    只是第一天她就能找到立威对象，还真是有点意外。
    若若忽然失声娇笑，笑得林四有些错愕。
    “你果然不忍对无辜的人出手啊，只要没有威胁到你，你都不会动手对吗？”她似有深意的看着林四的眼睛。
    “你的意思是……”
    若若原本柔和而又灵动的双眸忽然变得极其幽深，深得让林四的心弦都不由得一颤。
    “如果按照你的观点，他其实没有招惹我。充其量，只是多看了我几眼的人之一。我对他出手，根本就没有用什么理由，完全就是随手挑的。”
    “这……”
    “而且，根本不止那么简单哦。”她忽然俏皮的眨了眨眼睛，转变之快，令人目不暇接。
    “我杀了他，杀了足足一整天他才断气。他的哀嚎和哭泣，这里的每个人都听到了……”
    “你知道，我背后有残涅撑腰。而我做这件事的时候，四大天境也没有一个出来反对。所以……”
    林四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发现自己完全就不了解眼前这个少女。
    是啊，她在这里杀人，根本不需要理由。而且，即便没有理由，她也可以随意杀人，没有人会为被杀的人主持公道。
    除了几个较强的破境和一些比较重要的人物，这里大部分人在她面前恐怕只会是战战兢兢。
    因为这里最强的人都站在了她那边，她可以无视原本的规矩。
    谁也不知道她会不会突然无缘无故杀死自己，而且死了也是白死。
    尽管有四大天境凌驾于她之上，但她在许多人心目中，恐怕还是和喜怒无常的暴君一般，哪怕她有着一张极其吸引人的脸。
    她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她甚至知道那是没有道理的，是错的，是邪恶的。
    然而她还是毫不犹豫做了下去。
    林四终于有了明悟。
    这是一个真正的恶人，他们三人之中，哪怕是聂河，也不像她这般泯灭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