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与君倾是走着去的城西。
没有小白,亦没有君松跟着,更没有马车乘坐。
除了她与他,便只有走在前边带路的小黑猫。
夜很静,静得能听到脚踩路面砂石而发出的轻微沙沙声。
朱砂手上握着长刀,君倾手上打着风灯。
他看不见她,亦看不见她手上的刀。
她走在他身后,看不见他的眉眼,只能瞧见他的背影。
可她知,他手上的风灯,是为她打的。
他也知,她手上的长刀,是为他握的。
因为只有风灯,才能为她将黑暗的路照亮。
只有她手上握着长刀,她才保护得了他。
她没有问他为何非要随她去缕斋不可。
他亦没有问她为何要去缕斋。
他们只是静默的走着,小黑猫往哪儿走,君倾便往哪儿走。
君倾往哪儿走,朱砂便跟着他往哪儿走。
漆黑的夜里,朱砂的眸子却清亮警醒,因为她要时刻警惕着,警惕着那些有可能藏在黑暗里随时都会扑出来的锋刀利剑。
丞相府处于帝都东南,由此去城西要穿过小巷小道颇多的城南。
城南与城西多是住着小户人家,那家家户户门前高低不一的道路较城中城东那平整的夯土路面来说,较为难走些,可对于君倾这一个什么都看不见的人来说,却是异常难行。
是以他走得很慢,很慢。
可就算他走得再慢,他始终都是看不见,是以终是避免不了被那忽然就高凸起的路面绊住,使得他往前踉跄了两步。”
“同一个噩梦?”从方才开始便对朱砂极为冷淡的君倾这时才微微转头,“看”着她。
“嗯。”朱砂并未隐瞒,相反,她愿意将这从未告诉过任何人的“秘密”说与君倾听,就像她愿意告诉他她与素心之间的真实关系一样,他虽是世人口中的极恶之人,可他在她眼里,并非如此,她愿意相信他,没有任何理由,只是觉得,他可信,如此而已。
“四年前,素心将民女救起时,民女身受重伤,本只需半年就能好透的伤,民女却生生用了整一年才完全痊愈,就是因为这一直缠着民女的噩梦让民女从未能好好睡过一觉,夜里总是只睡上一个多时辰便会被这噩梦惊醒,醒了便再睡不着,白日里睡的话,亦是如此。”虽然心下无奈,朱砂却未叹气,只是用一种陈述的口吻道着自己从未与任何人提及过的事,“所幸的是一年前同素心到帝都来,于一次出门时胡乱走到了缕斋,那店家告知说店里有一味安神香,点燃后能驱人噩梦,予人好眠,民女便捎了些回去试试,点燃香粉的那几日,民女睡得异常安稳,竟是不见得那噩梦再来扰,是以民女每隔半月或是一月总要到缕斋去一趟,将那安神香粉采补回去。”
“民女半月前虽才从缕斋捎了香粉回去,但那夜与白公子从梨苑离开时急,便忘了将香粉带在身上,又不便再回安北侯府去取,只好寻思着再到缕斋走一趟。”
朱砂把当说的,都告诉了君倾,并非她想要这般多话,而是她觉着说了,才能让他与阿离知道她并非是想要着急离开相府,以免那小家伙总是怕她会忽然离开。
“这般说来,朱砂姑娘到相府的这些日子,从未曾好好歇过一宿?”君倾的声音有些沉。
他想到了他坐在床榻边本是听着她与阿离睡时的平稳呼吸声却忽闻她惊呼她给他取的名字的那一夜。
他以为,她不过是那夜梦靥了而已。
“说来还请丞相大人勿怪。”朱砂有些自嘲,“是的,是以虽然苏姑娘给民女肩上的伤用了最好的药,民女这伤却还未能完全愈合。”
是以不是她不想她肩上的伤能在最短的时日内痊愈,而是她也没有办法而已。
“既是如此,你为何不早说?”君倾握着灯杆的手捏得有些紧,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与寻常一般冷淡。
“前几日总见不到大人不是?”朱砂并不介意,因为她这早已不是第一次被那个噩梦缠上,早几日说与晚几日说,并无任何不妥,不过是觉着今夜过后又会有些许日子瞧不见他,便决定今夜与他提了,道不想他会亲自同她来而已。
君倾不语,只是将风灯的灯杆捏得更紧。
那被朱砂牵在手里的手依旧任由她握着而已,未有动弹。
朱砂并未去注意他打着风灯的那只手。
“是怎样的一个噩梦?”在拐进缕斋所在的那条小巷时,君倾忽然问。
朱砂看了他一眼,仍是如实相告道:“无尽的黑暗,冰冷的水,瓢泼的大雨,感觉自己在那冰冷的黑暗里一直一直往下沉,也不知向谁人求救,只能任自己不断往下沉。”
“梦里……”君倾轻启唇,声音低低轻轻,“没有向你说过的阿兔求救?”
他想知道这个答案。
可朱砂却没有告诉他这个答案。
他只听到她说:“丞相大人,缕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