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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进莫江城的寝室内,触鼻尽是浓浓的药味。窗前案上白玉镇纸压着一幅字,上边墨汁淋漓写着一首诗:拾得折剑头,不知折之由。一握青蛇尾,数寸碧峰头。疑是斩鲸鲵,不然刺蛟虬。缺落泥土中,委弃无人收。我有鄙介性,好刚不好柔。勿轻直折剑,犹胜曲全钩。
朱常洛识得这是唐朝白居易的一首五言诗,白居易在唐与李白杜甫齐名,所著之诗琅琅上口,言简意赅,平浅易懂,有老小皆能口口相传的美名,这首五言正是出自他的手笔。其中借剑喻人,以示宁折不弯之意。
诗自然是好诗,但这幅字却写得意即不飞,更无书韵,果然是一幅名符其实的涂鸦之作。但是只要再多看几眼,便会觉得书中字里行间,一股郁闷闭塞的决绝之气扑面而来。
朱常洛挪过眼光,若有所思的看向躺在床上的莫江城。惊讶的发现……就这么短短几天,莫江城的两只眼窝已深深的抠了下去,嘴角大小水泡成串结队,有些皲裂出血结了痂,有些露出深红的底色,足以见证这一口心火由内而外攻得是何等猛烈,而此时莫江城整个人的状态,似乎只能用‘形同枯槁’四个字形容最为贴切。
看到正在努力翻身而起的莫江城,朱常洛连忙快上几步,一把按住他的肩头,喝道:“别动,快些躺好,这个时候还顾这些虚礼干什么。”
莫江城怔怔的看了他一眼,嘴唇嗫嚅了几下,颓然躺在榻上,低声道:“草民生病,怎么敢劳动殿下亲来探望。”
不止是人颓废了,就连精神都已经跨了,朱常洛悄悄的蹙起了眉,眼前莫江城了无生机的样子,和当年自已在大同县衙大牢第一次见到的样子如出一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居然可以和那次覆顶之灾一样,带给他这种近乎生机断绝的打击?
想起那天他带人进宫的时候,明明还是一脸春风,生气勃勃,怎么出了宫就变成了霜打了茄子奄奄一息?
疑问在脑海中电闪而过,朱常洛脸色瞬间有些晦暗不明,若是有事,就是发生在自已昏迷后那一时!眼神不动声色向身后两个人望去,在他澄如秋水的眼光下,王安一脸的不解,有些不安道:“殿下,您可是有什么吩咐?”
一言不发的魏朝却在一旁低了头,朱常洛在他身上注了一瞬,忽然开言道:“劳烦莫老伯去将莫兄这几日的医案找来。”然后又向王安:“你随老伯去,将医案送进宫,请宋大哥开个方子来。”
尽管不知太子口中的宋大哥是何等人物,但莫忠知道宫中的太医那肯定是好的,能让太子亲口安排的太医,水平肯定是没有的说,愁容消去的莫忠喜上眉梢,欢喜的拍手道:“老汉先替公子谢过公子啦。”
莫江城闻言苦笑,劝阻道:“殿下,我已经好了,不必劳动宋神医。”
朱常洛摇了摇头:“这次一定听我的。”转头向王安:“还不快去?”
王安不敢怠慢,刚哎了一声,已经被生怕自家少爷再反悔的莫忠一把拉起,瞬间脚不沾地的去远。身法之快,就连长:“莫伯为人谨慎仔细,确实是个人选。”嘴上这么说,眉头却微拧着不曾放开,莫江城有些诧异:“殿下可还有什么不放心?难道还有更合适的人选?”
刚说完这句话,就见朱常洛微笑着点了点头,对于这位少年太子,莫江城一直是揣摸不透,若说以前因为全心全意的感恩不敢妄加丝毫不敬的揣测,如今添了心病的的他越发多了一丝敬畏恐惧。
朱常洛没有多卖关子:“莫伯老成持重,但是囿于身份,事到临头难保放不开手脚,莫大哥,我在你府上看中了一个人,如果可能想借他一用。”
自已府上的人?莫江城惊讶的瞪大了眼:“是谁?”
一脸笃定的朱常洛哈哈一笑,调侃道:“莫兄真是装着明白装糊涂,您府上有一个能做大事的人,我就不信你不知道?”
莫江城闻言为之一呆,三个人不约而同的想起那个身影,于是不约而同的哈哈大笑起来。
犹在女贞树下徘徊的沈惟敬,活象一只爬上热锅的蚂蚁,他之所以到现在没有走,是还在想着在这等着再见一面那个清贵之极的黄衣少年。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告诉他,自已这一辈子能不做上大事,一切都系在今天这个少年身上。
他却不知道,在离他不远的莫江城内室中,他的命运已定被注定,朱常洛已经给他打开了一扇门,沈惟敬从此是通过这扇门步上青云大道,还是别的什么,一切全都得看他自已的造化。
对于朱常洛的安排,莫江城全心全意的赞成,沈惟敬的本事,莫江城是知道的,本来以为朱常洛会安排他自个的人去濠境,心里的那点不舒服彻底烟消云散,不知为什么,心里居然有些空落落的感觉。
事情安排已定,见莫江城神色疲累,知道他还身在病中,如今神虽然好转,可是身体还是虚得紧,不由得有些歉决“大计定下就好,你眼下重要的就是安心调养身体,别的事就不要多费精神,要是让熊大哥知道,我非得让他说死不成。”
久已不提熊廷弼,这一乍然提起,在场三人油然生出恍如隔世之感,其中以莫江城尤甚,一脸感概:“前些日子我托人带了些银子给他,听说他在辽东很受李伯爷的赏识,只是这一走好几年,我真是挺想念他。”
“是金子在那都得发光,熊大哥有才有能,不受赏识倒是不对了。”朱常洛笑了一笑:“莫大哥只管养好身子,没准等你好的时候,就能看到他啦。”
“真的?”对于莫江城惊喜莫名,朱常洛坚定的点了点头。对于他这个决定,叶赫了解的就深了一层,连猜都不必猜,熊廷弼的归来,必定和京师三大营有关。
正事说完,朱常洛不好再打搅莫江城休息,于是起身道:“莫大哥好生将养,若是有心结难解之事,尽可以对我说,但凡是能做到的,我必一力促成。”
几句话说的淡然,可是语气真挚,一派光风霁月的诚发于心。
心里有些虚的莫江城心中有愧,不敢抬头看他的脸,低声道:“殿下对江城对莫家有再生重造之恩,我就是粉身碎骨也不能报答万一,就算有什么,江城也不敢有丝毫埋怨。”
这话里好象有话?朱常洛愕然一怔,眼底多了些深浅不定的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