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昭远愣在原地不言语,白含结结巴巴的道:“娘娘……您……”
明贵妃抖出宽袍大袖轻掩住唇,道:“虽说你这些事隐秘,却还不够资格瞒过我。敢问顾公子,可以坐下与我细谈了么?”
脸色微沉,叶昭远看着白含道:“你先出去。”
白含睁大了眼,明贵妃给她一个安抚的笑,唤过含珠拉白含出了殿去。
待沉香木门掩起,房中只余烛火跳跃的光线时,叶昭远才缓缓坐下,脸色却是不正常的苍白。
“你也是明白人,我懒得跟你打弯子。”明贵妃敛容,目光透着震慑人心的犀利,“就算你再与陛下有仇怨,到底也是大衍人士,莫要为虎作伥,害了这一方百姓。”
叶昭远整个人透着森冷之气,慢慢道:“我想知道的,你还未曾告诉我。”垂在衣袖见双手已握成拳状,微微颤抖。
明贵妃笑了笑,眸子里却流转着冷漠的光:“顾公子莫要忘记了,这是一个交易。”
双手展开又握拳,握拳又展开,叶昭远微哼一声,道:“若是她真要害国害民,叶昭远应你便是。”这一句,已是他的极限。
明贵妃显然也明了自己再不能逼迫他作出更进一步的承诺,遂一舒袍袖,从桌案一侧的大堆纸张中抽出一张递了过去,道:“你看看这个罢。”
叶昭远接过,才瞟了一眼,便是神情大骇,满面苍白,待看完时,已是冷汗淋漓,连指尖都带上了微颤。
明贵妃给他看的纸页,并不仅仅是普通的情报或者只是回答他问题的简单话语,而是从头至尾指出了叶晴依谋划之事,自那明秀女子入宫以来,事无巨细,点滴尽皆载在纸上,他同叶晴依相熟也有一段时日,暗暗对上细节,竟是丝毫不差,根本由不得他不信!
顿时心神皆裂,手上一松,纸页已飘落地上,
明贵妃暗叹一声,起身拾起了纸页,轻轻掸去上面的灰尘,小心的放回原处,道:“这东西可不知耗费了我多少脑筋,你也不知要好好保存!”
叶昭远脑中已尽是纸上所载内容,哪里还听得进旁的?
本以为那灵秀女子当真钟情自己,才会小心翼翼的想要奉出心去,自知这辈子总是搭在复仇上,却也不甘心,想要借此机会好好爱一回,也算不枉来这尘世走上一遭。
岂料……这一切,竟然全是谎言,这叫他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缓缓阖上双目,强自咽下喉间涌上的酸涩,人已是坐不住了。
明贵妃怜悯的看着眼前的男子。
本是出淤泥而不染的人物,清尘出众,却泥足深陷,为情所困,到底也是怨他自己查人不明,以至于想要脱身也脱不得。
虽是不忍,有些话却还是要说的。
清咳两声,明贵妃轻声道:“不知……你意下如何。”
多年执掌影线,她此时决不可强逼,只让他自己看清楚便好。
果然,叶昭远喉头一动,双眼睁开时已是八风不动的冷厉。
“我应了。”
向来话不多,这三字,足够了。
明贵妃松了口气。
叶昭远却又复言道:“顾某还有些话要说。”
注意到语间自称的变化,明贵妃一笑,温言软语便洒了过去:“公子请讲。”
“相比顾某的血海深仇,确实是国家更为重要。想必娘娘和陛下也清楚了顾某的过去,不知两位打算如何处置?”一挑眉,问出了最尖锐的问题。
明贵妃笑容不变,道:“顾公子非要立时知道么?”
叶昭远点头,目光蓦然沉了下来。
轻叹一口气,明贵妃向后靠上了描彩翟的团丝靠枕,微微黯然道:“当年你家中之事,本也与陛下无多大关系,乃是上一代‘影线’之主燕王爷背着陛下做下的,这两年陛下也甚是后悔,只是不知你是否愿意听一听这内中情由再问?”
叶昭远听得着一番说辞,仿佛是轰鸣在耳中一般,心已经乱了,近二十年的信仰一夕崩塌,这份打击也是常人无法想像的,好半晌,才愣愣的问道:“影线?”
明贵妃压低声音道:“是我手下的密探,叫这个名字。本来这事不该叫外人知道,只是你到底不同,身负家中两条人命,才不得已让你知道,万望你守着这个秘密,别叫第三人知道了。”
叶昭远点点头,脑中又是一团混乱,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敏感的注意到叶昭远这一动作,明贵妃笑了笑,道:“今日告诉你的事有些多了,再说就怕你一时承受不了,这样吧,你改天再来,来前预先打个招呼,我好做些准备。”
叶昭远默然一刻,也不置可否,举步向外走去。
明贵妃斜倚着靠枕,嘴角是一丝笑容。
自母亲丧后,这是她最开心的一日了。
步出殿外,白含等候多时,见他除了,忙从坐着的白玉台阶上起身,急急的迎上去问道:“如何?娘娘可曾为难你?”
叶昭远摇摇头,半句话都不说。
白含觉得奇怪还想再问,却意外的见到那人脸上竟露出了疲倦困顿的样子,连眉稍亦没有了气势,整个人萎顿非常,让人一看就心里泛酸。
心知适才明贵妃定是将叶晴依的情况尽数告知于他,他也是一时受惊过甚,才会有这样的状态。
想不到他竟是这般重视叶晴依,白含强忍下心中酸涩,默默挽过他的手臂,轻巧的扶着他前行。
直至分别,叶昭远才偏过脸愣愣的看了看她,轻轻道了一句。
“谢谢。”
白含愣在原地,呆呆的看着叶昭远抽出手臂离去,背影渐渐迷失在黑沉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