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昭远静静的望着她，心里翻起一片惊涛骇浪。
浪涛拍过，他很想责问她为什么要背叛。但他开不了口。
是他把她带进这漩涡中，现在的她依靠自己的力量在洪流中寻求自保方式。而无法保护她的自己，又有什么权利去指责？
胸口像闷着一层厚重的布料，哀伤的透不过气来。
他看得见她的惊惶和不安，也终于明白了那晚她为什么要道歉。
“对不起……”他又听见她期期艾艾的开口，小心的想要寻求他的谅解。
他想说，我不怪你。可要怎么说的出口？
难道他能为了一个非亲非故的女子，放弃报仇的唯一希望么？那浓于水的血，每夜在梦中出现的梦魇，父母慈爱的脸不时的划过脑海，一切都在鞭策着他，报仇！
可是白含这一步已经跨出去了，是没有退路的。
密谋之事，他不知道白含到底了解多少。他只知道，若她将她所知道的关于叶晴依的讯息告诉明贵妃，想要干什么。
一个形同被废的妃子，以白含的聪明何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那么答案只有一个——楚洛云的禁足只是一场戏。
那么……他煞时惊出一身冷汗，皇帝一定有所察觉了！
会是白含捅出去的么？
脸上划过一丝残忍，一直悬挂在腰间的粹过毒的匕首紧贴着肌肤，散发着寒冷的气息——这一刻，他真正动了杀机。
可怜她一片痴心天地可鉴，不过想要活下去，这有什么错？自己不是一直想，就算粉身碎骨也要保得她周全么？此刻他怀里正放着一卷琴谱，那是他为她写的曲子。她要的，从来就很少……
骨节分明的手指颤的厉害，连带上半身都有些颤抖。
白含显然感受到叶昭远周身气场的波动，更是愧疚的无地自容。
冷风在两人自己打了个转，周遭的温度倏然下降。
“从什么时候……”他静静开口，比雪还要冰冷。
白含不禁打了个寒噤。
“……半个月前。”她不愿意再对他撒谎，却心痛的看见他眼中透出的不相信的神色。
“你……”你什么呢？叶昭远没有说下去，没法措辞，甚至不知该说什么。
白含凄楚的垂下眼睑：“我知道……你不会信我了。”
叶昭远摇摇头，又点点头。
“我该走了，你好自为之。”丢下这句，他转身狼狈逃走。生怕再留一刻，失态发狂的会是自己。
“别……”她轻呼一声。
但没等她阻止的话说完，那袭承载着她最深眷恋和悲伤的白衫已经在空中划出一道遥远的轨迹。
嘴角微微上扬，明明像是笑，却比哭更是悲伤。
叶昭远离去的时候，天又开始飘落点点雪花。
苍茫的白雪很快淹没了脚印，残存萦绕的气息也被冷风吹散。
是不是抹去痕迹，就可以当没有出现过？
是不是假装不在乎，就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
究竟是谁负了谁？谁又对不起谁？
无解。
风雪中，白含默默离去。
单薄瘦弱的肩膀颤抖着，苍白的脸上有泪划过的痕迹。
芷兰殿，叶晴依望着振翅而去的白鸽，久久无言。
叶昭远三个字仿佛像她的魔魇一般，日日缠绕在心间脑海。她会为了博他一笑而绞尽脑汁，有一瞬间甚至起了为他放弃计划的冲动。
可她知道，性命早已不只属于自己。
远在大黎的父亲叶坚，将是黎海威胁她最好的王牌。
曾经想过事成之时带着叶昭远一起逃走，可黎海完全没有给她逃命的机会，尽管早就洞悉了宿命，她心里也免不了一阵发凉。
也就是说，自己和叶昭远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咬了咬唇，美丽的眸子里泛起决绝的光，她做了一个决定。
这个决定，是她一生惟一一次，为自己而活。
夜。
振国侯府。
楚天静静的坐在内堂。
禁足的当天，他记得林均天明明白白的说，要削去他的兵权。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低下头去——那只象征着全天下兵马调度权的小小的金老虎，正在他的手心里闪着光。
他迷茫，不仅林均天没有透出半点消息，甚至连女儿楚洛云都不曾有半点动静。
忽然窗外一阵“哇哇”的乱叫，鸟雀从林中丛飞而起，又听窗子“咔嚓”一声响，像是进来一个人。
楚天一惊，立刻警觉的收起虎符，同时握紧剑柄。
来人步履又轻又急，若是前来行刺——楚天轻轻起身，拔剑。
脚步，近了。楚天闭上眼，全身感官外放。
他猛地张开双眼，寒光一闪，只听“铮”的一声，剑尖准确的抵在来人的咽喉上。
来人脚步一滞，向后一闪恰好躲过尖锐，显然也是高手。
楚天紧握住剑柄，沉声道：“来者何人？”
那人恭敬下拜：“在下受明贵妃娘娘委派前来，不料惊扰了侯爷，望乞恕罪。”
“嗯？”楚天收剑回鞘，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道，“洛云让你来的？”
“正是。”
“壮士请起，敢问小女有何时交托壮士相告？”并不清楚此人的来历，楚天言语中带着几分敬重。
“影线”的存在，除了一帝一妃，连楚天也是不知道的。
来人起身，又是一揖：“贵妃娘娘差在下前来，一是问侯爷安，二是告知侯爷，虎符之事切不可歪斜，陛下已令人仿造一枚置于寝殿中，可掩人耳目。侯爷手中的虎符自有大用，请您务必小心保管。”
楚天脑中一片迷茫，问道：“敢问壮士，可知小女此行何意？”
“在下只负责传达，言尽于此，告辞。”来人十分恭谨，不该说的半句话也不多。
衣衫一闪，已从窗上飘了出去。
楚天忙追过去，只见窗前一片清风明月，哪里还有人的影子？
他郑重的探手入怀，小巧的金虎透出阵阵凉意。
多年来在宫中摸爬滚打的自觉告诉他，暴风雨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