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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邺陵之行(下)母子别

    何庆宫。
    “母妃。”龙傲跪在母妃徐琳儿的身前,紧紧地拉着她的右手,无论旁边的太监怎么劝,他就是不肯撒手。
    虽然龙傲依旧还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依旧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可是现在的他清楚地知道,一旦他松开了手,放母妃离去,他便再也见不到她了。他去过母妃将要去的那个地方,在他还很小的时候,他和姑姑龙水心一起去那里看望一个失了宠的女人;也就是那一天,他在那里看到了不止一个貌若桃花、却眼神空洞的女人,她们的脸色极少是正常的,甚至于有种惨白曾让年幼的他彻夜不敢入梦。那不是正常的女人应该居住的场所,却不知曾经关过多少各色各样显贵的女人。
    也许那时的龙傲,只是对那里充满了恐惧,却永远不会想到,有这么一天,他的母妃也会到那个地方去,到那个没有希望、也没有明天的地方去;终有一天,他所爱的母妃也会像那里的其他女人一样,空洞洞的眼里再没有一丝温存,一丝生命力。在那里,无论多好的人,也终究会被寂寞所吞噬。失宠,对于皇宫里的女人来说,不是痛苦的结局,而是另一个悲剧的开始;可怕的不是你独身一个人,而是那漫无尽头的孤寂,没有人会再想起你,即便想到了,也不敢去那里看你,因为他们害怕,也许那里注定是个不祥的地方,靠近了便会有灾难降临;又或许,他们所畏惧的,只是那里无际的清清冷冷;又或许,他们不想承担一份危险去让渡自己枕边的温暖——那是不容被分享的感情,即便你们曾是最要好的姐妹(在高墙深宫庭院之外)。
    “傲儿,母妃以后不能再照顾你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让母妃再为你担心,知道了吗?”一脸憔悴的徐琳儿亦是紧紧地拉着儿子的手。她没有流泪,因为她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的,任谁都躲不过去,即便是她自己——一个曾经独受圣宠而不衰的人。她什么都放下了,包括那段感情,却惟独舍不下这个小人儿,他是她最后的牵挂了。
    “母妃,都是儿臣不好,儿臣不该乱说话的,儿臣这就去求父皇,求他不要让您搬到那个地方去。”龙傲满眼是泪地看着母妃徐琳儿。
    “傲儿,别去,没有用的,你父皇他不会听你的。你要记住母后的话,那件事是这个宫里的一个禁区,是你父皇的心结,今后一定不要再跟任何人提起,知道了吗?还有,你要记着,不要再随便替人求情,要懂得保护自己。”徐琳儿绝望的眼神射在龙傲的脸上。现在,她能够为儿子做的就只剩下嘱咐了。
    “嗯。”龙傲满脸泪痕地点了点头。他有些讨厌自己了,是他一味的任性,才会把他的母妃置于现在的境地。他知道母妃说的“保护自己”是什么意思,也清楚地知道,没有了母妃的保护,他再也没有能力顾念他人的生死了;不久前他还可以拼命地保护端王世子龙煜,而以后,这样的事情也许再也不会有了。
    徐琳儿被打入了冷宫,她依旧还在这个高墙深院之中,只是再没有了自由,再没有了欢愉,她的世界里就只剩下冷宫内那些和她有着同样命运的女人了。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龙傲突然间觉得自己没人要了,他的父皇抛弃了他的母妃,也连带着把他遗忘了,在这孤寂的角落。站在冷宫外面,他看不见温柔贤淑的母妃,甚至听不到她昔日里那悦耳的声音,有的就只是那透过高墙散发出的清冷的霉味儿。这也是第一次,龙傲莫名地感到了皇宫的可怕。他永远都不可能忘记,在这样一个清冷的地方,一切都被禁锢了,只剩下一个个的活死人,脸色苍白得吓死人的木偶。
    终于有一天,龙傲走出了同样清冷的何庆宫,他解脱了,从长久的压抑中解脱了。而这一切,都源于他的姑姑龙水心的同情。他记得那一天的早朝过后,龙水心破天荒地踏出了几年来从未踏出的绮华宫,去文德殿求下了一道圣谕:从今以后,皇子龙傲由静宁长公主教养,直至龙傲成年。就这样,龙傲从那令人压抑的地方搬了出来,随龙水心住进了绮华宫。除了徐淑妃的离开以外,一切仍像以前一样,平静地穿梭在时间的隧道里。
    十五岁,是所有男孩子生命中非常特别的年龄,龙傲也就是在这一年被父皇立为了太子,也是在这一年,龙傲有了属于自己的住所。他不知道,天上的母妃看到已经身为太子的儿子,是否会稍稍感到些安慰。太子、皇子,虽然仅是一步之遥,却终究是一种差距,以前他从不敢想的事情,现在可以想了,这几年里,龙傲忘记了很多事情,却始终牢记这一件事:自从母妃被打进冷宫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发誓——今生决不让属于他的任何女人走进那个地方,即使是他最痛恨的人。
    “皇上?”龙傲的思绪突然被打散了。他缓了缓神儿,回过头去,看见舅舅徐聪垂手立在他的身旁。
    “舅舅,有事吗?”龙傲淡淡地问道。
    “皇上,您该起驾回宫了。”太傅徐聪小心翼翼地说道。
    “嗯。”龙傲淡淡地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母妃,您若在天有灵,就请宽恕儿子的不孝吧,这也许是儿子最后一次来这里祭拜您了。这几年来,朕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会独自来邺陵,可是朕今天还是一个人来了。逝者已矣,而生者仍要继续存活下去,为了填补那颗孤寂的心,朕竟然长久地忽略了锦儿的感受。朕再也不会带她来这里了,因为她的每一丝痛苦都是朕所无法承受的,所以,母妃,请原谅儿子的不孝。龙傲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邺陵边缘那一座孤寂的陵墓,毅然决然地离开了邺陵。
    在他的心底,珍藏着两个最重要的女人,一个是静静长眠于邺陵寂寞角落里的母妃;而另外一个,就是他的皇妹龙锦了。然而每一次心灵的对撞之后,龙傲心里的天平总会不自觉地偏向龙锦的那一方。幼年时,为了满足他对皇妹身份的好奇心,他的母妃入了冷宫,四个月后,她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世上她最爱的两个男人,父皇终究还是顾念了夫妻之情,将她归葬在邺陵,恢复了她徐淑妃的封号;而现在,为了不让他的皇妹继续伤心,他再次决定舍弃自己的母妃。在他那里,徐琳儿从来都没有赢过,也许早在她无意中说出龙锦身世的那一刻起,她便已经注定永无取胜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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