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龙水心久久未曾说话,这在龙锦看来,确实是一件很常见的事情,所以她没有打断龙水心的凝思。可是当她突然发现姑姑龙水心落泪的时候,她有些担忧了。龙锦轻轻推了推姑姑,试探性地唤了她一声。然而,也就是这轻轻的一声呼唤,把龙水心从痛苦的回忆里拉了回来。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珠,对着龙锦疲惫地说道:“锦儿,你去吧,姑姑有些累了。”
“是,姑姑,锦儿告退。”龙锦满心疑惑地看了看龙水心,终究还是跪安了。
一路上,龙锦都在猜测着姑姑刚才恍惚间落泪的缘由,可是她终究还是没有想出是为了什么。从自己刚刚记事开始,龙锦就一直对这个姑姑的故事充满着好奇,然而,她从来都没有得到过真正的答案。她不知道,为什么姑姑会一辈子呆在这个充满了压抑感的皇宫里,也不明白为什么整个皇宫里,上自王爷、皇妃,下至宫女、太监,都对姑姑的过去闭口不提。在这里,姑姑的过去就像是一个谜,强烈地勾着她的欲望,却又让她不敢断然闯入这个一直都被众人所墨守的禁区。龙锦记得很久以前,她曾经不止一次地问过那个一直都呆在姑姑身边的苏麼麼,可是每一次,除了嗔怒,她什么答案都没有得到过。龙锦也曾恳求过她的皇兄,要他陪自己一起去寻找答案,却莫名其妙地被他喝止了。
姑姑究竟有着一个怎样的过去呢?龙锦真的很想知道,就像每一年的九月初八那天她莫名地生起的对自己母亲的好奇一样,尽管每一次的好奇里面都夹杂着她太多的眼泪与忧郁,她还是会止不住地好奇。所不同的是,龙锦觉得自己对母妃的好奇是上天赋予她的一种权利,而她对姑姑龙水心的好奇只是出于自己这种本性的求知欲而已。
芷幽阁。
“奴婢冰兰、雪兰给主子请安。”龙锦刚踏入芷幽阁,就看到两个紫衣女子跪在了自己前面。
“起来吧。”龙锦面无表情地丢出三个字,却并没有止步。这几天,龙锦一直都没有和和气气地跟她们说过一句话,虽然她并不讨厌她们,可是只要一想到她们是皇兄派来“监视”自己的,她心里就很不舒服。
“公主,尹小姐在里面等您多时了。”冰兰起身垂首道。
“嗯。你们可以出去了。”龙锦依旧冷冷地说道。
“是,奴婢告退。”冰兰垂首行礼,转身与雪兰走了出去。
“民女参见公主千岁。”龙锦的寝宫里,一位粉衣女子见到龙锦进去,忙站起身,缓缓下拜行礼。
“陌溪姐姐,你存心气我是不是?”龙锦立刻拉下脸说道,人却已经走到那个女子身前拉起了她的手。
“民女该死,一时忘记了,还请公主恕罪。”粉衣女子微微屈身,脸上挂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襛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如若当时的曹植遇上的不是甄氏宓妃,而是尹陌溪,这首词怕是也无需多做修饰了,文字放在那里,就算再美,又哪里比得上而今这绝佳的美人立在身前供你细细端详来的惬意?原以为曹植诗文本是夸张之言,却不曾想这世间竟真有此等女子,若论为“仙姝”,只怕是亦不能称其为言过其实吧?这种美虽比不得龙锦的那种和谐美,却也算得上是另一种自然美的极致了。如果不是早已见识过,只怕就连同样身为女子的龙锦都要走神儿了。
“你还这样?你要再这般客套,我可就要下逐客令了啊。”龙锦满脸不高兴地甩开了她的手,背过身去。
“好了,我不叫你公主了,行了吧?姐姐我好不容易才进宫一次,连口茶都还没喝,你就忍心赶我走?”粉衣女子微微一笑,缓缓地拉住了龙锦的手,迫使她转过身来。
“哦?她们没有给姐姐上茶吗?这两个丫头真是太没规矩了。陌溪姐姐,你等着,看本公主如何家法伺候她们。”龙锦故意板起了脸。然而,她并没有要真的教训宫女的意思,尽管她是真的不喜欢那两个丫头。但这些话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毕竟她不是一个喜欢通过虐待他人来取乐的刁蛮公主。
“你呀,怎么就一点儿都没有变,还是这么难缠?”粉衣女子宠溺地点了点龙锦的脑门儿,一点儿也不显君臣间的拘束。
芷幽阁宫外的游廊上。
“姐,公主为什么这么针对我们呀?无论我们做什么,她都是冷冰冰的。哼,那些宫女真是被她给蒙蔽了,还口口声声夸她随和、好相处呢?依我看呀,那些话都是假的,这公主明明就是一个难伺候的主儿。”雪兰边走边愤愤地说道。
“雪兰,这些话是我们这些人想说就能随便说出口的吗?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话要是被旁人听了去会有什么后果?这里是皇宫,不是我们的家,东西可以乱吃,但话却绝不可以乱讲,记住了吗?”一直走在前面的冰兰突然止住了脚步,严厉地盯着自己的妹妹。
“哦,我知道了,姐你不要生气嘛。我只不过随便说说,人家也只是好奇嘛。”雪兰见姐姐严肃地看着自己,知道自己失言说错了话,不由悻悻地说道。
“雪兰,姐不是想骂你,只是不想你惹祸上身。公主这样对我们,也许有她自己的理由,我们只需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了。”冰兰见妹妹意识到了错处,才松了口气。她不是不好奇,对妹妹刚才的疑惑,她也感到无法理解,可是她毕竟比妹妹更成熟一些,她清楚地知道:在这里,有些话是不能随意说出口的。
龙锦的寝宫内。
“锦儿,长公主还好吗?我刚才想去向她请安的,可是又怕打扰她休息,听那两个丫头说你去了绮华宫,所以我才在这里等你,就是想问问你长公主是否安康。”尹陌溪轻声问道。
“哼,亏得你还记得她老人家,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也把姑姑给忘了呢。”龙锦故意摆出一副很生气的样子。
“我知道自己很不孝,辜负了长公主十六年的养育之恩。可是,锦儿,我只是一个平民女子,能够得隆恩不时进宫拜望,就已经是天赐的恩德了,我又怎敢逾越了规矩?”尹陌溪不免有些伤悲。
她又何尝不想常常进宫,多看那个人一眼,即便这辈子不能嫁给他,只要可以留在他的身边,多看他几眼,此生她便已经心满意足了。可是自从一年前她离开了皇宫,回到了舅舅的家中,她就再也不能经常看到那个人了。她开始盼着进宫的日子,那样,她就可以再见到那个人了;可是每当那样的日子快要来临的时候,她就变得有些害怕起来,因为每一次相见之后,她就会陷入更为强烈的思念当中去。
“好了,陌溪姐姐,你不要哭嘛。我马上去求皇兄,让他答应再接你回到宫里面住,好不好?这样的话,你就可以常常去给姑姑请安啦。”龙锦轻轻扯了扯尹陌溪的衣襟,有些手足无措。从小到大,每次看到尹陌溪伤心,龙锦都会产生这样的感觉。
龙锦的话也许只是为了安慰一下身边的这个人,可是也仅仅这一句话竟让尹陌溪的心里一阵激动,只是不想表现出来,所以,龙锦也就没有看到尹陌溪极力掩饰的表情。
绮华宫。
“陌溪给长公主请安,祝长公主福寿安康。”绮华宫里,尹陌溪站在珠帘外稳稳下拜,举止极为优雅自然。
“免啦,丫头,快过来向皇上请安。”珠帘内传出龙水心的声音。
尹陌溪抬眼向帘内看了一下,这才发现珠帘内还坐着另外一个人,她的心里不免有些兴奋,还带着些紧张。
“民女尹陌溪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尹陌溪稳了稳神,缓缓走近珠帘,朝着那个坐在龙水心身旁的锦衣男子屈身又是一拜。
“起来吧。在这绮华宫里,你就不用多礼了,进来吧。”龙傲看了一眼站在帘外的尹陌溪,神色淡然地说道。
“谢皇上恩典。”尹陌溪缓缓起身,走进了珠帘内,只偷偷地向龙水心的下首边抬了一下眼,便静静地站到了一边。
也许是龙傲感觉到了尹陌溪的拘束,又或许是他真的有事情要去处理,龙傲缓缓起身向龙水心说道:“姑姑,让陌溪陪您说说话吧,傲儿还有些奏章没有批阅,就先告退了。”
“嗯。”龙水心微微点了点头。
龙傲转身轻轻离去,尹陌溪痴痴地望着龙傲远去的背影,久久没有回过神儿来。
“丫头?”龙水心的一声呼唤将尹陌溪强行拉回到了现实中。猛地回过神来,她看到龙水心正淡淡地看着自己,不觉有些失落。与他的相见,她期盼了这么久,却就这样结束了。他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然而即便是被他忽略,她仍旧希望能够多看他一眼,可是他竟然就这样离开了她的视线。
“丫头……”龙水心又轻声唤了一声,继而却是一声沉重的叹息。
“陌溪失仪,还请长公主恕罪。”尹陌溪意识到自己的失仪,忙屈身行礼道。
“罢啦。丫头,你今年快十八岁了吧。”龙水心貌似随口问道。
“回长公主,下个月初九是陌溪的十八岁生日。”尹陌溪不明白龙水心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件事,只好轻声回道。
“嗯,十八岁,该是嫁人的年龄了。”龙水心像是在思索什么。她的声音很轻,却还是惊了尹陌溪的心。
“长公主,我……”尹陌溪想要开口,她想要把自己的所有想法都说出来,告诉眼前这个高高在上的女人,她早已经有了自己喜欢的人。然而,她还是没能够说出口,龙水心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她更没有勇气承受那样的后果——得不到就将意味着彻底失去。
“丫头,跪安吧,本宫有些累了。”龙水心淡淡地说道,仿佛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想要得到尹陌溪的意见。权力可以否决任何卑微者的态度,甚至是命运,龙水心懂得这些,她相信尹陌溪也会懂得。
“是,陌溪告退。”尹陌溪松了口气。她缓缓向龙水心屈身行礼,转身走出了绮华宫。
龙水心望着尹陌溪离去的身影,不禁又是一声长叹。刚才,当她看到尹陌溪失落的眼神时,她忽然觉得心痛。一声“丫头”将那失落的人儿从幻境里拉了回来,却把龙水心自己扔进了无休止的幻境。曾几何时,有人也是如此温柔地唤她“丫头”?父皇,皇兄,他们不都是常常宠溺地叫她“丫头”吗?可是,还有谁也曾经这样叫过她呢?曾经,他不也是这样叫自己的吗?在只有他和她的时候,他低低地唤她“丫头”……